虽然不太相信他会打自己, 但温梨笙还是下意识看一眼谢潇南的肩膀,正好右手边的外袍是褪着的,雪白的衣袖隐隐能看到他臂膀的轮廓。
藏着勃发的力量。
温梨笙小声说道:“少爷, 你别吓唬我,我真的不禁吓。”
正说着,旁边站的男子突然笑出声来,爽朗的笑容传得老远, 温梨笙微微侧身看去,就见男子有四五十岁的样子, 胡子一大把还编了辫子,身上穿着哈月克族的衣袍但又与其他人不太一样,上面的纹理图样更为繁琐和华贵,头上不知戴的是什么冠嵌了红宝石。
这男子应该是很有地位的。温梨笙暗暗猜测。
就见他笑完之后擦了擦眼角的眼泪:“你们梁人说话真是有意思。”
他会说梁族语言,并不熟稔, 但温梨笙听得懂。
因着不知道他的身份,温梨笙不敢贸然搭话,就老老实实的站在谢潇南身边。
谢潇南的视线从层层叠叠的云朵缓慢的往下挪, 看得很认真, 温柔的风吹过他的脸,将他发辫上的那枚铜钱似的东西拂动撞在兽牙上, 声音清脆, 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静谧。
生长在皇城里的小公子,见惯了繁华荣盛,肯定也没看过这般巍峨壮阔的落日之景吧。
温梨笙看了一眼渲染半边天的红霞, 又悄悄咪咪的跟他咬耳朵:“少爷,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呢?”
谢潇南没有回答她的话,而是目光忽而眺望到远方, 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,心情颇为不爽的微眯眼睛。
温梨笙也顺着方向看去,就见几乎是在视线的尽头,有一些斑斓的色彩和模糊晃动的人影,像是另一个生活的部族,再多的她就看不见了。
“啊,他们竖旗了。”旁边戴红宝石的男人说。
“什么旗?”温梨笙这次没忍住,问他。
男人说道:“我们这些生活在萨溪草原上的部族,大都依附于梁国,所以在营地驻扎的时候会竖起梁旗,但是有些部族不是,前方驻扎的是巴萨尼族,巴萨尼尚是独立部族,十分厌恶梁人。”
“萨溪草原,是梁国境内吧。”温梨笙道。
“在梁国征收之前,这里是自由的。”男人道:“所以巴萨尼族至今都是竖自己的族旗,并不承认依附梁国。”
温梨笙又朝那个方向看了看,依旧是很模糊,心知这事可大可小,但若是报给上头追究下来的话,依旧可以标榜为谋逆。
但萨溪草原太大了,这里生活的部族很多,梁氏皇族不会有那么多闲心来管这里的。
想到此,她偷偷瞄了一眼谢潇南。
不知道这位后来直接举着谢字旗造反的大反贼,是不是在这个时候就起了谋逆之心呢?是不是后来也与这些部族有联手呢?会不会前世他到了这个草原之后,就已经与那些部族建立了联系?
谢潇南的神情很淡,除了眼底隐隐流露出的讥讽,几乎看不出别的什么,那是温梨笙完全猜不透的神色。
正想着,谢潇南眼风一扫:“贼头贼脑的偷看什么?”
温梨笙忙堆起笑容:“偷看少爷的绝世容颜。”
“你知道那些油嘴滑舌的人在奚京是如何惩罚的吗?”谢潇南微抬下巴。
“不知。”温梨笙愣愣道。
“奚京望族都会在家中豢养鹰,将那些喜欢耍嘴皮子的下人拔了舌头喂给鹰吃。”谢潇南目光从她的唇上滑过,语速缓慢道:“不管是多长的舌头,海东青一口就能吞掉。”
温梨笙被吓了一跳,惊道怎么在奚京耍嘴皮子也算犯法了吗?
而后又想,这里没有鹰,总不会吃她的舌头。
这个想法刚落下,一声鹰的长啸从远处传来,尽管距离很远,也依旧传进了温梨笙的耳朵里,她霎时抬头看去,就见落日云层之中有几只黑点盘旋,在空中飞翔了一会儿后朝着这边来。
仅仅几个眨眼间,那东西就飞近,这才让温梨笙看个清楚——是几只黑白羽相间的鹰。
温梨笙的第一反应是闭紧了嘴巴。
“是巴萨尼族的猎鹰。”红宝石冠男人仰头看着,语气沉重道:“天要黑了,我们先回去吧。”
温梨笙朝天际看了一眼,那轮没有任何掩饰的红日,正缓缓沉入地平线,半个苍穹盖上一层朦胧,夜要来了。
她收了伞,将挂在臂弯的赤红外袍穿在身上,走在谢潇南的身旁。
一片绿芒芒的草地上,温梨笙与谢潇南的红色衣袍显得尤其显眼,还没走回营地就被人看见,随后几个人快步迎上来,冲着红宝石头冠的男子行礼,说了一句族语。
那男子与人交谈两句,便转头对谢潇南道:“小公子,我要先去处理一下那些猎鹰,你请自便。”
谢潇南却道:“我也一同去看看。”
男子应了一声也没管其他,加快了脚步往前而去。
这人约莫是族长一类的地位,路上的人见了他都要冲他行礼,一路行至了营帐密集的地方,就听见惊呼声传来,那几只猎鹰在空中盘旋飞舞,时不时降低高度,下方几个人拿着长棍驱赶。
猎鹰都是经过训练的,显然不惧怕长棍。
妇女和孩子都躲回了营帐中,外面站着的大多是高大强壮的男子。
温梨笙仔细瞧了瞧,忽而觉得有些疑惑,她向谢潇南问:“那些鹰的嘴巴看起来也不大啊,真能吞下一整条舌头吗?”
大约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,谢潇南瞥她一眼:“你可以量量你的舌头和鹰喙哪个长。”
她依言吐出舌头,突然想起来自己会一个绝活,当场就想显摆:“我的舌尖能舔到鼻尖呢。”
谢潇南收回视线转过头,拒绝再与她交流。
正当她摇头晃脑想用舌尖去舔鼻尖的时候,头上的金簪在余晖下折射出光芒,吸引了一只盘旋的猎鹰,它方向一转猛地朝温梨笙扑来。
温梨笙余光看见猎鹰飞快的靠近,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鹰来吃她的舌头,于是立马捂上了嘴后退,下意识缩在谢潇南的身后。
来不及思考的一瞬,只觉得他背后是安全的。
猎鹰快要接近的时候,忽而一支长箭飞来,直直的射穿了猎鹰的身体,只听一声凄惨的哀鸣,那只鹰扑腾着翅膀掉落在地上,血洒落一地,再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。
落到面前温梨笙才发现,这只猎鹰非常大,两翅展开抵一个成年男子的手臂。
周围的人很快围上来,议论声不断,闽言也在其中:“姑娘你无事吧?”
温梨笙摇摇头,刚想说话,就见先前那个被称作索朗莫的男子拨开人群走进来,手里拿着一柄简易长弓,浅色的眼睛盯着她。
索朗莫个子很高,身上的肌块十分明显,站在人的面前很有压迫力,这种人若是在沂关郡的街上走,是没人敢挡路或者上前搭话的。
他说了一句哈月克族语,闽言便道:“索朗莫说是你头上的金簪引来了鹰,这几日巴萨尼族一直想办法寻我们的麻烦,为了安全你的金簪还是暂时收起来比较好。”
温梨笙连忙拔下了金簪,半个身子一直藏在谢潇南的身后,抬眼一看,就见谢潇南并未关注眼前的人,而是仰着头看着天上盘旋的鹰,忽而问道:“这些鹰为何盘旋不走?”
“是巴萨尼派出来骚扰我们的。”闽言的脸上出现担忧的神色:“前两次我们只是驱逐了它们,这次射死一只,只怕要被他们当做理由寻事。”
温梨笙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:“抱歉啊。”
闽言摇头:“与你无关,就算不是你,猎鹰也会攻击其他人,只是前几次没那么凶猛,若是方才索朗莫不出手,你的头皮会被猎鹰抓掉一块。”
温梨笙听得头皮发麻,一转眼发现索朗莫还在盯着她,不由觉得奇怪,便问闽言:“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?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?”
闽言扬起一个促狭的笑:“他啊,大约是没见过你这般标致的梁族姑娘。”
温梨笙害羞的笑了笑:“是吧,我也觉得我这张脸在沂关郡是数一数二的。”
谢潇南看着她,而后诚心的发问:“你能偶尔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吗?”
温梨笙啧了一声,嗔道:“少爷,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如花似玉的貌美姑娘呢!我怎么不正常了?”
谢潇南竟然莫名其妙的与温郡守感同身受了。
两人正旁若无人的说话间,族长也走了过来,对谢潇南道:“猎鹰已被驱逐,我的族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,给二位压压惊。”
谢潇南对着这人,倒是很客气:“有劳族长。”
温梨笙方才吃了东西,现在是不大饿的,但还是跟在谢潇南身后,屁颠屁颠的去见识哈月克族的丰盛晚膳。
族长的营帐比一般营帐要大得多,里面很宽广,摆了一张拼接的长桌,一道道菜被陆续端上桌,空中还有一股很浓郁的酒味儿。
桌上是几个族中很有地位的男人和几个年轻的女人。女人穿着单薄,手腕脚腕都串了挂着银铃的首饰,分别坐在男人的身旁。
按照哈月克族的规矩,温梨笙这身份是不能上桌的,但她向来没有作为下人的意识,所以见谢潇南落了座之后,也紧挨着他坐下。
抢了族长给谢潇南安排的年轻姑娘的位置,那姑娘愣愣的站在旁边,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喊温梨笙,最后横权片刻,选在谢潇南的另一边坐下。
于是桌上的其他男人身边只有一个女伴,谢潇南有两个。
温梨笙倒没注意这些,而是把桌上的菜都看了一遍,发现哈月克族的人烹饪方式很简单,有一种接近原始的方法,几乎都是大块的肉,配上一些馕饼果蔬,不过也有阔叶包裹的白米,虽然不大饿,她却想尝尝那些味道。
族长动筷,桌上的女人便同时给身边的男人倒酒。谢潇南面前的酒樽摆在温梨笙的左手边,她极有眼色的掂起酒樽。
这里的酒光是闻着味儿就十分浓辣,与郡城里的大不相同。
郡城的酒花酿的香,果酿的甜,米酿的味道醇厚,而这里的酒却是有一种非常霸道的气味儿,单是闻着就冲鼻,温梨笙出于私心,只给倒了半杯。
族长说了两句客套话,桌上的人一起举杯,一口气将酒闷了。
谢潇南也是从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,一入口眉头就微微皱起,但情绪并不明显,很快被掩盖过去。
接下来就是吃饭,桌上只有谢潇南和温梨笙的面前有筷子,其他人都是直接上手抓的。
所有女人都只给身旁男人布菜和倒酒,只有温梨笙一人拿起筷子就把肉夹进了自己的盘子里。
约莫是很不合规矩,有几人不赞同的看她一眼。
但谢潇南尚没有说什么,旁人自然也没资格教训她。
肉块太大,用筷子就十分不方便,也使不上力,她犹豫再三,最后还是学桌上的其他人一样用手抓着吃,只啃了两口两手就全是油渍,倒是难得的专注。
只是要时时注意谢潇南的杯子,若是喝完了她还要继续倒。
谢潇南并不喜酒,更何况是这样烈的酒,若非族长举杯,他则一口不喝。饶是如此,还是喝空了一杯,等温梨笙倒完之后他再拿起,只觉得杯身十分滑腻,松开一看才发现杯身尽是肉上的油渍。
再一看,温梨笙已经糊了满手。
他一把扣住温梨笙的手腕,没好气的低声问道:“你不会使筷子?”
温梨笙无辜道:“筷子夹不住。”
他看一眼盘中被身旁女子撕成一条条的肉,又看了看温梨笙盘中成块的大肉,思索片刻从怀中拿出灰色的流云锦帕扔给她:“把你的爪子擦干净。”
“可是我还没吃完。”温梨笙犹豫道。
她自己是有帕子的,只不过换衣裳的时候没带在身上,本打算吃完了出去再洗手,却没想到身旁的人忍受不了了。
谢潇南将左手边两盘被人撕好的肉条放到温梨笙,引得一直忙着给他撕肉的女人伸头看了温梨笙好几眼。
谢潇南道:“吃不完我就给你镶金牙。”
温梨笙一下子就听懂,温府那条街的街头住着一个王员外,前年跌了一跤摔掉了两颗牙,然后打造了金牙镶上去,一咧嘴笑比和尚的脑门还亮,十分晃眼。
她赶忙用锦帕擦手指:“不饿了不饿了,我不饿了。”
勉勉强强把手上的油腻擦去之后,温梨笙盯着面前盘子被撕好的肉条,上面撒满了她往日没见过的调料,一股果木香若隐若现,她咂咂嘴,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塞嘴里。
入口时果木香充满口腔,伴着肉香融化在舌尖,但这块肉韧劲十足,她反复嚼了许久,直到肉中汁水被吸尽了也没能吞下去。
接下来就是越嚼越柴,以至于后来一整块完全没有水分的肉块被她咽了好几下也没能咽下,打眼瞟了桌上的一圈人,她只好悄悄弯腰把那块嚼得又柴又硬的肉干吐到了锦帕里,然后飞快的包起来,以为没人发现。
谁知一抬头就看到谢潇南正面无表情的看她。
“我会赔你一条的。”温梨笙赶在他发难之前率先开口。
其实谢潇南多少有点理解她,因为端给她的两盘肉里,其中有一盘肉确实难嚼难咽,所以他一筷子没动,温梨笙就是点子背,第一筷子就选到了难以下咽那盘。
而且这锦帕递出去的时候,他就已经不打算要了,只是听到温梨笙这话,他低声问道:“流云锦是皇族特供,你如何得来赔我?”
温梨笙眼神漂移,在谢潇南的盯视之下,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实话:“先前你用来塞我嘴巴的那条锦帕,我让人在梅家找了回来,上面的血迹也已经洗干净了,我可以把那条……”
剩下的话没说,但谢潇南已经明白了。
这敢情是拿他自己的东西赔给他。
他一下就气笑了,一把捏住了温梨笙的两颊,将她拉进凑到脸前,低沉着声音道:“温梨笙,这里只有我能带你回郡城,你要是气死了我就回不去了,知道吗?”
温梨笙忙不迭点头:“我哪敢气您啊。”
两人的小动作惹来其他人的主意,族长笑着道:“小公子的这个侍女瞧着也真是机灵可爱,不知年岁几何?”
谢潇南上哪知道去,顿了一下没答上来。
温梨笙便主动道:“十六了,还没过生辰。 ”
族长摸了一把胡子,忽而意味深长道:“倒是与我儿年岁相当。”
说着他目光指了一下索朗莫,温梨笙抬眼看去,才发现这人坐在她对面,那双眼睛正正盯着她,非常专注。
年岁相当?
这人看起来有二十好几了,膀大腰粗的!
接下来话题又转移到别处,没人再注意这边,索朗莫却还是一直盯她。
这多少让温梨笙有些别扭,她已经没有了吃饭的兴趣,更何况这群大老爷们喝酒不知道喝到什么时候,于是有些按捺不住的躁动。
谢潇南见她一直不消停:“扭什么,吃完了就出去。”
温梨笙等的就是他这句话,喜滋滋的道了声告退,便退了餐桌离开了营帐。
一出去才发现天完全黑了,繁星仿佛悬挂在头顶一般触手可及,营地四周搭了火石堆,燃着非常旺盛的火焰,把周围照得亮堂。
阿茶就守在边上,见她出来了十分高兴的迎上来,用着刚学的梁语蹩脚道:“沐浴,沐浴?”
温梨笙懂了她的意思,冲她点点头。
阿茶就带着她去了帐中,然后亲自给她烧了一大桶热水,身量虽然还没有温梨笙高,但一下能挑两桶水,让她颇为惊叹。
她也想去帮忙,但被阿茶拂手挡开,口中是她听不懂,但充满热情的话。
温梨笙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跟这小姑娘说,但由于语言不通,实在无法沟通,脱衣的时候她顺手把金簪放在桌上,而后发现阿茶眼神总是忍不住的看向金簪。
温梨笙心念一动,便把金簪塞进她手中:“送给你,多谢你这两日对我的照顾。”
阿茶连连摆手,不肯接,向来壕气的温梨笙不甚在意:“拿去吧拿去吧,这玩意儿我多得是。”
去贺家送寿礼的时候她戴了一堆,但那天晚上遭遇了袭击,匆忙之下她其余的东西全落在了贺家,若是都戴上的话,此刻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所有东西都送给面前的这个小姑娘。
见推脱不了,阿茶便激动的说了一大串话把金簪紧紧攥在手里,温梨笙也手脚并用的比划着勉强与她交谈了两句,也不知道意思有没有传达,而后才泡进了满是热水的桶中。
热水消弭了她身上的疲惫与黏腻的汗,洗净污秽后,温梨笙如焕新生,只觉得身上每一根筋骨都无比舒坦。
洗完后温梨笙本想和阿茶一同帮忙把桶里的水清理了,结果阿茶收了她的金簪后更加卖力,压根不让她碰,她只好在营帐外瞎溜达。
草原的夜晚比白日要清凉许多,没有夏日里的那股子躁意。
哈月克族人似乎很少见到外来人,加上温梨笙身高与族中的女性相比都算是娇小,皮肤白嫩模样貌美,更惹得周围的人侧目,甚至上前来与她说话。
但由于语言不通,温梨笙是一个字都听不懂的,一路上尴尬的笑着。
最后闽言匆匆找来:“可算找到你了,快随我来,你家少爷寻你呢。”
一见可以脱困,温梨笙忙跟上她,穿过几个大帐,就见有一个帐前站着四个身条纤细的女子,手里正端着东西守在帐外等着。
温梨笙一到跟前,闽言就从其中一人手中接下方形托盘递给温梨笙。
盘中叠着整齐的雪白布巾,还有香胰子和几个瓶罐装的不知名东西,还没等她看清楚,剩下几人就把手里的盘子架在上面,她手上的重量一下子沉了。
闽言撩开帐子道:“进去吧。”
她狐疑的看了几人一眼,端着东西进帐,刚一进去就被扑面而来的白雾迷了眼睛。
她眨眨眼,闻到空中有股草木似的香气,帐中热气腾腾,隐隐约约透着光。
往前走了几步,看见前方有一个大木桶,桶中坐着一个人露出十分白皙的臂膀,双臂半搭在桶边上,背上和臂膀结实的肌理蒙上一层水汽,是那种一看就很有力量的身体。
这么白的皮肤,一眼就认出是谢潇南。
温梨笙脑中“嗡”一声响,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让她来伺候谢潇南沐浴净身的,虽说她现在的身份是侍女不错,但她可没有伺候人的经验。
正站着踌躇的时候,谢潇南侧脸:“你还要站那多久?”
升腾的热气将他的面容掩得朦胧不清,隐约看出俊俏的轮廓。
温梨笙硬着头皮走过去,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的矮桌上,低声道:“少爷,我把门外的几个女子叫进来伺候你吧?”
谢潇南的头往后一仰呈一个十分放松的姿态,说出的话也带着懒懒的腔调:“我不喜生人近身。”
“可是我……”
“过来。”谢潇南不容拒绝的命令。
温梨笙只好抓起一块布巾走过去,到了近处才看见他耳根脖子有些红晕,眼眸懒散的垂着,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。
他喝醉了。
温梨笙心想。
谢潇南扭了一下脖子,肩胛骨发出“咔”的一声响:“给我擦背。”
他的皮肤白得晃眼,水面上全是热气散出的白雾,什么都看不见,温梨笙咬着牙将布巾往旁边的水盆里浸湿,然后沾着热水覆在他肩膀上,不敢使力的轻轻擦着。
谢潇南不满意的皱眉:“你晚上不是吃的挺多的吗?”
温梨笙闻言,只好在手上加重了力道,狠狠擦了几下皮肤上就泛起一阵红。她将谢潇南的肩膀脖子,甚至耳后根都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,头一回这样伺候人,生疏的手法中带着吃力,不过谢潇南倒是没挑什么错处了。
他的脖子上带着一个黑绳编的东西,坠在胸前,温梨笙伸脖子看了两回,没看见戴的是什么。
能让世子随身不离的戴着,想必是极贵重的东西。温梨笙知道,她温家虽然钱财万贯,挥霍无度也败不光家产,但要是与那些名门望族的相比,奢侈程度是远远不及的。
有时候一个小物件的价值都超乎想象。
温梨笙忍住了窥探的欲望,擦拭的时候手指按在谢潇南的皮肤上,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热度后又匆忙把手缩回,干咽了一口口水,只觉得口干舌燥热意上头。
这一趟出门,又是跟男子同榻而眠,又是给男子擦背,这传出去倒是真正的名声尽毁。
不过温梨笙向来也对名声没什么在意的,况且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,谢潇南肯定也是不会往外说的,这让她稍稍有些放心。
正当她卖力给谢潇南擦背的时候,就听他忽而开口:“方才哈月克的族长向我讨要你。”
许是喝多了酒,他说话的腔调变得懒懒的,竟显得十分撩人好听。
温梨笙先是愣了一下,反应过来之后震惊道:“还有这事?”
都不用谢潇南说,她就已经猜到那族长的用意了,不过就是想给他儿子讨个媳妇。
她现在的身份是谢潇南的婢女,所以即便是在她身上动了心思,也根本无需来告知她,只需跟谢潇南商量就行,若是谢潇南点头,她明日就不可能离开这里。
想到这,她有些心慌,俯低了身子凑到谢潇南的耳畔便,用极轻的声音道:“世子爷,你没答应吧?”
谢潇南这会儿没了距离警戒,听见她的声音就在耳朵边也并不闪躲,而是微微抬头,耳边就轻轻擦过她的鼻尖,却没有说话了。
温梨笙也连忙后退了些许,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想法,一时之间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。
应该是不会答应的,毕竟她还有个在沂关郡当郡守的爹,并非真的是他婢女,他是没有权利决定她的事的,尤其是这种大事。
但是转念一想,若是他真的点头了,那明日她就会被强行留在这片草原之中,然后随着他们游牧迁地去了萨溪草原的任何一处地方,到时候就算是想要逃走也没有半点办法,到时候谢潇南回去再把她的失踪嫁祸给贺家,那谁也不会,也不敢追究到她头上。
他把这事说出来是为什么?询问她的意愿吗?
谢潇南若是拿她做人情怎么办?
他是这样的人吗?
温梨笙并不了解他,不敢断言。
房内静谧的时间里,她的念头一个又一个的冒出来,最后实在是手累得不行了,她气喘吁吁,郑重其事道:“少爷,我觉得你该起来了,再泡当心晕桶里。”
谢潇南嗯了一声。
温梨笙把布巾搭在桶边后退了好几步,站着不动了。
谢潇南等了片刻,见她还直愣愣的,便转头看她:“转过去。”
醉后的谢潇南仿佛褪了一身的冷然,眸中也没有迫人的气息,像一只餍足困倦的白狮,神情越发不加掩饰了。
他平日里虽不喜生人近身,可出门在外,这些小事本来还是能够忍受的,但许是今晚喝得多了些,他有些任性,愣是让几个服侍他沐浴的侍女一直站在帐外,等着温梨笙过来。
那双蒙了雾气一样的眼睛看着温梨笙,像墨色的古玉,漂亮的不可思议。
温梨笙顿了一下,耳根一热忙转身面壁去了。
身后响起水声,约莫是谢潇南出了桶,外面突然传来了扬胡高歌,盖住了屋中细碎的声音,须臾后谢潇南开口:“明日起早点。”
温梨笙听他说话,以为他已经穿戴好,一转身却见他正披着上衣,精瘦的胸膛毫无遮挡的映入眼中,她看见谢潇南脖子上戴的,正是先前那个被她误打误撞抢到的紫玉。
盘起的头发散下来,浓重的墨色仿佛成了雪白衣衫的点缀,两极分明的颜色一下就印在温梨笙的脑中。
谢潇南神态自若的合上衣襟,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扣着盘扣,一抬眼看见温梨笙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。
他双眉微皱,刚想说话,就见温梨笙的鼻子忽而留下一抹鲜红。
温梨笙也第一时间察觉了,她往鼻子下抹了一把,手指头上都是血色,她吓得魂飞魄散:“完了完了,我就说我自打进来就感觉不太对劲,心跳加快头脑发热躁意难忍,你果然给我下毒了!”
她一把用衣袖捂住鼻子,喊道:“可恶啊什么时候开始的,我都没有防备!是不是这空中的香气,还是你沐浴的水?到底是什么毒?!”
谢潇南:“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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